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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北冥有鵬 北唐琰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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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過月餘,我靈力雖退去甚多,好在還能自行慢慢修習。又有旒雲這鳳凰的後人指點一二,倒也進步神速。

只是左腿上被旒雲植入一截雪豹筋脈,行走起來微有些跛,而雪豹血性偏熱,又加筋脈受損,是以這條腿不論遇熱遇冷都有些不適,旒雲卻也愛莫能助。只道雪豹生性在雪山極寒之地橫行,我若也能在雪山中適應百年許能逐漸與雪豹本身契合無缺。

雖諸多不如意,卻也因禍得福,雪豹腿筋潛力無窮,許多上神的坐騎便是大雪山上的雪豹,我若能用的熟了,不必禦風飛行騰雲駕霧之術也能旦夕間游遍三界九天,恰補我木系靈力不擅飛行術的缺憾。

為減少左腿的疼痛乏困和燒灼感,我時常將左腿膝蓋以下的褲腳撕掉,左腳也不再穿鞋子,雖有外袍遮蓋住一些,卻也看上去滑稽得很。玄夤每次都要笑的前仰後合。

我向旒雲辭別的時候,他微微皺了皺眉:“你現在這般樣子,又如此愛惹事生非,只怕出了這裏,也沒命走多遠。”

我哂笑道:“扶桑哪裏是那麽容易就死的?”又定定的看著他的眼:“妖族從來不懼生死,只求活的肆意。”

他點頭,無奈一笑:“你要去哪裏,我讓無迦送你去。”

我拍了拍玄夤的腦袋:“不了,我可不喜歡蠍子精。我送玄夤回軒轅墳,再去大雪山,在那裏修習靈力。或許三五百年不會下來。”

旒雲神情綺麗,素來的美煞如魑魅,一襲淡紫色走銀線繡山茶花的錦袍,一枚青碧色扣發玉蝶簪,把那長至膝彎處的一頭銀發束起在頭頂一髻,剩餘的又懸瀑也似散開在背後。

微微瞇了眼眸,愈發顯得眉梢處那點紅痣如有生命熠熠閃光,洞府這一派旖旎,竟不若他不經意間一顰一笑。

我心下不禁嘆氣,世事公平的很,水滿則溢月盈必虧,旒雲這副摸樣,已是三界至美,恐怕廣寒仙子與他站一處也要遜色,卻不知他這美貌要給他帶來什麽災禍。

我看了一眼旒雲身旁的無迦,輕飄飄笑道:“你絕不單單只是一只蠍子精。你身上必定有別的血統,倒是把你的妖氣掩蓋了不少。”

無迦眼神深邃,依舊一副深不見底,明明只是簡簡單單的站在旒雲身後,卻有讓人不可忽略的氣場,連旒雲那般的美都遮不住他的存在感,他身上,一股匹練悍然的霸氣。

我瞄了瞄三丈外的紅磷蛇,正趴在地上伸著蛇信子舔著一株瑯樹汲取靈氣,我不禁扶額嘆氣:湯谷的敗類?br>

紅磷蛇似是能感到有憤恨的眼神,忙咽了口水四下望了望,看見我盯著他,忙彈起身拍了拍衣裳,呵呵的幹笑。

我伸著一根指頭:“過來。”

頃醅倒也聽話,乖乖的過來了。還沒走到我跟前,被無迦一把拉到身後,出口直問:“你幹嘛?”

我面無表情,瞄著紅磷蛇的臉,幽幽道:“揍他。”

無迦以牙還牙,道:“你揍他我揍你。”

我對頃醅燦燦的笑言:“你過來不?你還想不想回湯谷了?你再往蠍子精背後躲躲試試,我回頭就把你那蛇洞填實了。”

頃醅搓搓鼻子挪到我跟前。無迦拉也拉不住。我沖無迦得意的笑了笑:“怎麽樣?”

無迦兩眼直噴火的瞪著頃醅,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,頃醅縮著脖子站在我倆中間。我摸摸頃醅的臉,“真乖。回去吧。”

話還沒說完,無迦就一把把頃醅揪過去,一伸胳膊攔在懷裏,死死地扣住,頃醅看著無迦鐵青的臉,悻悻的哼也不敢哼一句。微微撅著嘴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,難怪無迦這般陽剛的大好男兒都能栽到他身上。真是天生媚骨。

旒雲好整以暇的瞧著,卻是兩眼深思的模樣。

我暗忖,如此最好,並非妖族疑心大不信人,著實是疑點甚多,旒雲何許人也,我不過一株扶桑樹妖,妖族中如我這般修為的,每日不知死多少,何勞他來費力救我?再者,我受傷,風伯定會第一時間找我,他卻趕在風伯之前把我帶來這裏,若非有意為之,實在說不通。

如此說來,我身上定是有什麽他能用得著的地方。

這次離開,如此捉弄頃醅,也不過是想告訴旒雲和無迦,無論他們謀了些什麽,我都能捏著無迦的軟肋——頃醅。我若想殺頃醅,容易得很。

旒雲似是下著決心,一字字道:“我在你身上下了蠱,雙生蠱。”我微一皺眉,他卻無什麽愧地繼續道,“當初你內丹損的狠,我要救你,須得以血度之,換血之術說難不難說易不易,你昏迷不醒,我便自作主張給你下了蠱療傷。”

我對他笑道:“不論如何說,總是你救了我。我感激你。妖族恩仇入骨,我不會忘的。”

他頷首淡淡道:“雙生蠱並無什麽毒害,只是兩人生死相知,你若有難或是命絕,我便是遠隔萬裏也能感知得到。我若死了,你自然也知。”

他眼神變幻,深淺莫定。沈吟片刻後終是露齒一笑:“那你去吧。若是有難處,遣一只傀儡鳥兒雀兒來這裏就是了,我會前去幫你。”

我側頭疑道:“為什麽對我這麽好?”

他笑的無暇清雋,一字字輕聲道:“因為你是扶桑啊。”

“我不喜歡你哦,你可不要喜歡我。”我撲啦撲啦的甩著袖子輕佻一笑。

他抿唇笑道:“你既不喜歡我,我為什麽要喜歡你?”

我撓撓頭發,孔雀果真不入三界,連道理都謬的很,喜不喜歡一個人是能這樣的麽?

我捏了指訣就要走,“我走了。”

玄夤從我懷裏爬出來,一晃身子化成人形。似是長高了些。

兩只小手揪著我的衣裳:“我們不回軒轅墳好不好?姐姐帶我去別處玩兒吧。”

我一楞:“不回去?為什麽?你不是想回去麽?”

他嘟著小嘴:“我不喜歡從極淵,可又沒說一定要回軒轅墳的,軒轅墳也不好玩兒,我娘親在我離開的前一年死啦,我又沒有阿爹,回去也沒有人跟我玩兒。”

我抱他起來,定定的看著他:“玄夤,妖族的身世多數都不好,就像我,在化成人身之前,三萬年啊,風吹雨打日曬,但我還是沒有放棄,之後,也只有風伯待我好,但我還是好好的活到現在。你呢,好歹有娘親陪了你幾年,所以,就算為了死去的娘親,你也好好好地長大,好好地活下去,替她看這個世界。”

玄夤眨眼咯咯咯地笑起來:“那以後,我跟著姐姐好不好?”

我想了想,總之是一個人,便點了頭答應。“可我要去大雪山,你受的住那裏麽?”

玄夤點點頭:“妖族向來強悍。火焰山大雪山,都一樣。”

我一拍他的腦袋:“好。”

我和玄夤一路往北,或騰雲飛行,或游於凡界,據說離極北之地最近的地方喚做蘆洲,蘆洲再往北便是北海和北冥大雪山。

相傳,鳳飛北海而棲於梧,於北冥生大鵬。固有“北冥有魚,其名為鯤,鯤之大,不知其幾千裏,化而為鳥,其名為鵬,鵬之背,不知其幾千裏。”之說。然究竟鵬生的如何,並無什麽人見過。想來鳳凰之後,確實是三界一大神秘。

越往北行,氣候漸寒,我和玄夤俱已換做皮毛裝束,鬥篷大氅、氈帽棉靴。

我因為一只腳上穿的靴子一只腳上踩的木屐,看上去分外紮眼,只能裹著大氅遮住腿腳,玄夤粉嫩嫩一團包子也似,穿著黑貂皮制的小坎肩,頭戴一頂鑲著兩粒紅瑪瑙的兔兒帽,走在街上,有大娘瞧見他這模樣,還往他手裏塞酥油餅、糖葫蘆,嘖嘖稱奇:“這小孩兒長的真標志,真俊,活像是玉琢的,今年幾歲啦?”

玄夤咬一口糖葫蘆,清脆脆一聲“謝謝大娘,我八歲啦。”趴到那老婦人臉上吧唧親一口,那大娘登時喜不自勝,恨不得是自家兒子。兜裏的糖籃裏的果眨眼功夫就都塞進玄夤懷裏了。

我瞧著這小狐貍,總覺著坑蒙拐騙也似,拉起來就走。

玄夤呼哧呼哧的被我拎著跑,還不忘往嘴裏塞吃的。大是不滿的嚷嚷:“你就是見不得別人喜歡我。扶桑就是個變態。”

我回頭一瞪:“你閉不閉嘴。”

玄夤包了一包眼淚,就想哭。

“愛哭的小孩兒最討厭人了,你敢哭,哭了我揍你,越哭越揍。”

玄夤一跺腳索性又化作狐貍樣兒藏進我懷裏。不時把小腦袋鉆出來瞧幾眼。

往北海之前,在凡界蘆洲玩兒了許多天,玄夤樂的不行。

他打小在軒轅墳,他說那裏其實淒涼的很,真的就跟墳地亂葬崗一樣,陰氣極重,神仙到那裏都十分耗元神,凡界自然也沒人去,但道行不足的狐貍單獨出來,天上地下都能聞得到九尾狐的味道,誰都想捉他們。

玄夤被天吳送給冰夷之前,都在軒轅墳,之後又都在從極淵,從不曾見過凡界這等樣兒這麽多的的好玩事物。以往偷喝我的玉髓露,也只是想用玉山上的仙草遮了身上的妖狐味道,化作人身到別處玩一玩。

現在十分不錯,他在孔雀那裏喝的玉髓露都能讓他羽化成仙了。

我帶他到雪地裏捉麅子,用彈弓打鳥雀兒,捉了野狗用靈力制住讓它們拖雪橇,砸開冰塊兒摸魚,在雪谷裏守上一天兩夜捉了綠蟾蜍淬煉毒液塗暗器,還在大雪封山時坐在山洞裏,一邊看雪一邊烤鹿肉。

玄夤不怎麽會喝酒,喝的醉一點就變狐貍,桂花酒香甜,他變了狐貍還想喝,伸著尖尖細細的嘴巴去壇子裏舔啊舔。舔不了幾下就徹底醉過去了,一醉就是一個晝夜。

他知道我是在讓他玩個夠,十餘日過後,玄夤對我道:“扶桑姐姐,我們走吧,過了北海到雪山上去玩。”

我拍拍他,拉到懷裏捏了指訣使飛行術。

他眼裏亮晶晶的看著漸漸遠離的村鎮和街頭賣糖葫蘆、酥油茶的小哥兒。卻對我道:“扶桑姐姐,你真好。比我娘親還好,娘親從來不讓我出軒轅墳。也不給我買糖人兒吃。”

我鼻頭酸澀,仍笑著道:“傻孩子,你娘親才是這世界上最愛你的人。你出了軒轅墳,可活不了了。”

他低了頭不說話。我卻見他眼淚吧嗒吧嗒的往鞋尖上落。

我摸著他的腦袋:“乖玄夤,好孩子,從今往後,只要扶桑活著,就不會讓人欺負你。”

他擡頭,臉上兩道水痕。眼睛黑黢黢的透著亮光,緊緊地抓著我的手:“嗯。”

玄夤極是聰慧,心思又多又細。畢竟是妖族,跟我性情甚像,喜歡的人放在心尖上,不喜歡的人,便是至親也惡毒得很。

如同,軒轅墳是他出生長大有娘親的地方,他卻未有半分留戀。而我,湯谷和風伯於我來說何嘗不重要,我竟也是執拗的不回去。冰夷就那樣死在我心裏了,在孔雀的府邸那些日子,疼的像一把又一把刀子紮上去,而這些刀,有一把一定是風伯的。

我會回去的,只是,不是現在。風伯,你保重。

極北之地,冰雪固封。

月圓,圓的如描如畫,雪襯月,明晃晃如白晝。洌洌清淩,采采遠空……

我和玄夤站在這裏,遠處的雪山如刀斧劈就,筆直森嚴。近處雪丘平地如純白的沙漠,流暢圓潤,連綿起伏,如水如沙。

玄夤從我懷裏跳出來蹲在我的肩頭。月下的影子格外清晰,人影狐影。衣衫簌簌而動使得在地上的影子越發靈妙而和諧。

玄夤跳開三丈遠,在雪裏一蹦一蹦,咯咯的笑,聲如玉磬。我清嘯一聲輕身掠起,在這雪裏月下旋轉翻飛。如魚入水,如鰲脫鉤。

這裏,絕對是三界內最寧和最寒冷也最滾燙的地方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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